養花種草,雖說是一件怡情悅性的閑適雅事,但也需要有一定的經歷才能讀懂這一花一世界、一草一春秋。滿是匆匆的青春歲月,只覺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,是不會有這個心境和態度的。我向來于花草樹木并不太留意,也對不上幾種名號,只有菊花可能是其中最熟悉的了,故獨愛菊,這正好應了唐朝元稹的“不是花中偏愛菊,此花開盡更無花”。
說起菊花,中國自古以來愛菊之人、詠菊之詩甚多。據我之所淺讀,最早見于屈原《離騷》之“朝飲木蘭之墜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。自陶淵明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之后,菊花便成了文人爭相題詠的對象,詠菊之篇浩如煙海,如“東籬菊”、“東籬”、“陶菊”等等,菊花也就成了陶淵明的菊花了!都t樓夢》第三十八回“林瀟湘奪魁菊花詩,薜蘅蕪諷和螃蟹詠”,從憶菊、訪菊、種菊、對菊、供菊、詠菊、畫菊、問菊、簪菊到菊影、菊夢、殘菊,題十二詠菊之篇,可謂集菊詠之大觀,正如書中所言“競開成個菊譜了”。談菊不能不談陶淵明,談陶淵明離不開菊。大觀園才女林黛玉一句“一從陶令評章后,千古高風說到今”,真實道出了菊花的命運。
古來詠菊之詩雖多,但取意各有不同。陶淵明東籬采菊留千古佳句,取其隱,后世謂菊花為花之隱者甚多。讀《紅樓夢》菊花詩,最愛“孤標傲世偕誰隱,一樣花開為底遲?”一句,問得深刻,問得有氣勢。林黛玉秀外慧中,多愁善感,借菊花抒懷人生感傷是很自然的。然花如其人,詩如其人,其孤其傲也可謂高天流云,彰顯一斑。其實菊花是一種很普通的花,并不孤傲自許,也不是逃避現實的隱者,在公園花圃里,在路邊花壇中,在家居的陽臺上,隨處可見,星星點點裝亮秋天的視野。我認為,不與百花爭寵爭艷,是其實也。菊花超凡脫俗,通俗中不失高雅,平淡中不失貴氣,飲朝露而清致,沐秋陽而愈純,挺霜冷而堅韌,這才是其名花之風格。
寫菊花傲霜,白居易《詠菊》“一夜新霜著瓦輕,芭蕉新折敗荷傾;耐寒唯有東籬菊,金粟初開曉更清!卑呀浰木栈ㄅc芭蕉和秋荷相比,更顯菊之堅忍不拔的氣質。蘇東坡《趙昌寒菊》“輕肌弱骨散幽葩,更將金蕊泛流霞。欲知卻老延齡藥,百草摧時始起花。”寫出了菊花秋冷夕陽中之輕肌弱骨的奕奕風采,可謂入木三分。梅堯臣“零落黃金蕊,雖枯不改香。深叢隱孤芳,猶得奉清觴。”寫菊花殘而不敗,枯不改香,平實而不夸張。大唐盛世,宮中向愛花團錦簇、富貴氣派的牡丹,而唐太宗是崇愛牡丹的首推之人,然其《賦得殘菊》“階蘭凝曙霜,岸菊照晨光。露濃晞晚笑,風勁淺殘香。細葉凋輕翠,圓花飛碎黃。還持今歲色,復結后年芳!睂懢栈ㄖ珴饴抖尚,迎勁風而濺香的精神,實屬難得。
我之愛菊,獨愛其淡。正如明朝沈周所言“秋滿籬根始見花,卻從冷淡遇繁華”,從菊花的清冷淡雅中,看到了它的繁華和豐富。菊花不會帶給你曇花一現的絢麗與夢幻,也不會帶給你一時的躁動與不安。在習習秋風之中,在如水秋陽之下,有一株淡淡的菊花置之窗臺,與你相伴,那細細的綠葉中,一朵淡淡的淺黃的花瓣就這么開著,不為一瞬之奪目,只為帶給你一絲淡淡的清香和持久的悅心。既使在瀝瀝秋雨中,沒有那嬌艷欲滴、弱不禁風的樣子,依然清新淡雅,儀態萬千,更是一種難得的境界。
淡極始知花更艷。在萬花過后清冷的秋季里,只有那淡淡的菊花成為你生活的一種色彩,不惟時令,不惟艷麗,風來也好,雨來也好,就只為這樣淡淡地開著,淡泊從容,清心自我。這就是我愛的菊花之可貴品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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